巧琢山石出神奇——記石獅雕刻家閻心雨、閆忠全
《人民日報》
在黎明的朦朧里
在黃昏的陰影里
沉思著石頭紋路的微妙起伏
一顆虔誠的心跳躍著無窮的智慧
一雙謙遜的手持一把有力的鏨
將那山石的封鎖打開
將一個美麗的天使牽出
冷寂的山石幻化成鮮活的造型
無生命的山石里喚出一個有血有肉的生命
——這首詩叫《雕刻者之歌》，我想把它送給享受國務院政府津貼的石獅雕刻家閻心雨。
早得真傳 終成大家
閻心雨就像他雕刻的那一尊尊石獅一樣，輪廓分明，風格獨特，容易讓人過目不忘：國字臉，黑紅臉膛，面善氣平，但眼神犀利，說話沉穩，渾身上下透露出濃濃的操家伙鑿石頭的硬漢子氣質，同時又頗有一份寬厚曠達的宗師風范。
閻心雨笑稱，還得感謝大好時代成就了自己的一手絕活。祖傳技藝仍然代代相傳。至第六代傳人即閻心雨之父處，出現一個小小的間斷：時逢文化大革命時期，石獅藝術列為″大破四舊″，劃為封資修類，閻心雨的父親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于是閻家石獅雕刻一度隱匿。
也許真是遺傳，閻心雨從小就特別喜歡雕雕刻刻，雖然父親所授不多，但童年時，閻心雨深得爺爺指點，功底扎實。成年后的閻心雨趕上了改革開放的大好時代，一身技藝有了舒展的舞臺，他決定將閆家的雕刻絕活重新找回來，他開始強加回憶和揣摩幼年時爺爺傳授給自己的知識，同時赴國內外等地尋師拜友、廣采博學，雕刻功夫日漸精深，很快靠一手好活兒贏得了四面八方客戶的信賴，并帶動不少年輕人，令中央美院嘉祥石雕廠成了馳名中外的石獅專業廠 。為08北京奧運村精心雕刻的霞玉石獅子。（按每一屆奧運會對應設計雕刻一種造型。）廣交會會館門前的石獅子；茅臺酒獅；香港億萬富翁（金利來董事局主席）曾憲梓博士門前的曾氏公館門獅；2007年在沈陽召開的“世界園藝博覽會”4個大門口的石獅子；還有現在國家財政部門前和國家稅務總局門前的石獅子就是由他們精心雕刻的。祁佑我們祖國國富民強！
萬般造型 熟稔于胸
中國石獅的造型依據自然界中的真獅，而又高于真獅，雕刻家們往往據真獅而又加入想象和意愿進行藝術處理，石獅藝術于是就在似像非像之間。
在閻心雨工作的中央美院嘉祥石雕廠里，我們看著了大量的石獅作品置放在園林間，這些都是閻心雨的作品。在中國人腦海里，石獅與龍一樣是頗受喜愛的靈獸，關于龍的來歷、龍的傳說，無論婦孺均能說上一二，可是能對獅的文化淵源道出一二的人不多。
″石獅也是有著悠久的歷史淵源。″閻心雨的兒子閆忠全跟我們拉起了石獅的淵源。相傳東漢年間，獅子被西域之邦作為禮物送給漢皇帝。據《后漢書．西域傳》記載：″東流章和元年（公元８７年），大月氏與安息國遣使貢獅子。″這是最早的的獅子從西域引來的文字記載。歷史記載，出土文物佐證：東漢桓靈年間,距今已有1700多年的山東嘉祥雕刻藝術大師衛改“選擇名石、南山之陽、擇取妙好、色無斑黃、前設質坦、后建祠堂、雕文刻畫、羅列成行”.中國最早的石雕獅子在嘉祥---“武氏墓群石刻”。這是國務院公布的全國第一批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被聯合國定為世界文化遺產。閻氏石獅--推陳出新，威風凜凜，威猛霸氣，鎮魔驅煞，祁佑生財。充分體現了中華民族的威嚴自尊與宏偉大氣。它象征著一種富貴吉祥和神圣不可侵犯的氣勢。是每一個有創業進取精神的企業所首選的鎮家之寶。經過閻心雨等無數能工巧匠的辛勤創造，石獅工藝造型體現出當代藝人的卓越才能。此后，獅子逐漸演變成老百姓心目中的靈獸。石獅是用石頭雕刻而成，是中國傳統建筑中經常使用的一種裝飾物。大者置在宮殿、寺廟、橋端、府邸、園林、陵墓等處，小者可作室內、案幾裝飾。因威武之氣濃郁，還常被咱老百姓用作鎮邪，總之是為人服務的，頗得人類喜歡，故雖是泊來之物，但卻很快博得百姓喜愛，并悄無聲息地擠進中國圖騰文化之列，以至于現在很多年輕人都不知道它原來是″外來物″。
大自然的獅僅有雌、雄之分，可在雕刻世界里，分類可就多了：天安門獅、京獅港獅、匯豐銀行獅、蹲獅、走獅、爬獅、獻錢獅、嬉獅、上山獅、吼獅、金錢獅、母子獅、仿古獅、西洋獅、踏球獅、俯首獅……閻心雨主要打造三種獅型：西洋獅、皇宮獅、匯豐獅和中國獅。″了解各種獅型的造型藝術就是透視中國古代工匠們的智慧的過程。″談起各種石獅的造型藝術，閻心雨的神色立即生動了起來：
西洋獅造型，以寫實為主，以非洲獅的體型體貌為原型進行加工。非洲獅體形大，造型就讓其臥伏趴著，著力塑造其大腦袋形象，披長毛于頭，威武雄壯。西洋獅不屬于中國傳統寵愛的靈物，因而不讓踏球。工匠們創意，要區別于西洋獅子的性別，就在其嘴上做文章，張著嘴的是雄獅，閉著嘴的就是雌獅。
皇宮獅既寫實又攻意，側重攻意。其頭不能仰而必須俯，口形如犬，頭上有十多個裝飾包，沒有毛型，跳踏繡球，但不造海螺。可以說，每一種獅型，都有其奧妙之所在，每一種造型都暗含無數講究″。閻心雨說，例如他們為中南海勤政殿大修雕刻的高4.36米仿古皇宮獅就是代表。在皇宮里，至高無上者唯皇帝是也，石獅也得遵守″規矩″，不能仰著頭，只能低頭作俯首帖耳狀。同時，皇帝老子還希望獅這家伙也像狗那樣對主子恭恭敬敬，所以索性將獅嘴改成犬唇。而之所讓其沒有毛型，亦暗示如滑溜溜地聽話，不帶一根毛刺的，更別想耍什么獅威風！海螺是造來供人游人吹響發音博以一樂，皇宮是何等威嚴之地，豈容異樣之聲隨意驚擾，于是皇宮獅嘴里不能含海螺……更有意思的是，皇宮獅畢竟是身居皇宮之物啊，無論如何也得有異于普遍石獅，這也難不到工匠們：就給它頭上雕刻上幾十個包包″體面體面″。到底獅子還是獅子，讓它足踏繡球，顯獅子可愛頑皮之性，給人增添活潑快樂之感。
怎么樣，講究多吧？聽到這些，在倍感新奇的同時，你會不會為匠人們的智慧和想象力微微發笑呢？
最有意思的還數中國獅造型，它是區別皇宮獅的民間獅型。中國獅變化多端?面容或善或惡，視用途而定：用于鎮邪就面相就造得惡一點，用地觀賞就造得慈眉善目一些，它是與老百姓感情最好，最親近的獅型，被老百姓視為″看門神″。相傳有兩戶人家，結怨甚深，世代交惡。兩家人都愛石獅，且都懂″獅道″，于是暗地里都要打造出了一對石獅立于門口想吞掉對方。兩對石獅護主心切，夜夜打架。每日清晨，兩對石獅總是帶著傷痕血跡……雖是一個傳說，道出了民間對獅子的寵愛和信任程度之深。在中國獅里，區別雌雄就不能像皇宮獅那樣看嘴巴了，而是要看獅足踏何物，踏海螺者為公獅，踏繡球者為母獅。北方愛撫幼獅的為母獅，母儀天下，腳踏繡球的為雄獅，一統天下。天人合一，道法自然，中國的哲學理念是一陰一陽謂之道，反映到石獅子（港獅也叫匯豐獅）上就是一文一武，武的張嘴；文的閉嘴！或者（北京獅）是文的腳拂小獅子，武的腳踏環球。民俗上講，武保平安，文招財！
更有趣的是，石獅也要講究陰陽和諧配對，所以你記住了，買石獅必須買一對，雄雌相配。還有一些公獅母獅下面雕刻有憨態可掬的小獅崽，這是寄寓著父母之愛，家國同構，上下和諧。皇宮獅不雕刻耳朵，似在遵循″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皇規，而中國獅卻要兩耳飛突，那是要用來專心聽事的，聽老百姓嗑柴米油鹽雞毛蒜皮。 閻心雨說，石獅的雕刻里其實暗含很多大道理，它促使人去思考。″中國獅遵從獅的傳統技法又不斷創新，這樣它就有了更大的民間市場，這是它流傳得更久更廣的根本原因。這也告訴我們，任何事物都只有不斷揚棄、不斷推陳出新，與時偕行生命力才會長長久久。″
獅在石中 更在心中
中國雕刻藝術的開篇就是從石雕開始書寫的。原始社會的石器，從雕刻造型的意義上說，雖屬實用品，但可以說是人類最早的雕刻。 以石雕獅子是石雕中難度較大者。在閻心雨的工具房里，大小各異的各種鏨子就有兩百多只。閻心雨介紹說，先前打造石獅的主要工具是手錘、鏨子。鏨子分尖鏨扁鏨兩種，前者用于打造粗形，后是用于鏟平或者精雕細琢慢加工。隨著時代進步，雕刻工具也在進步，現在已經是完全的手工雕刻變成半手工半機械化操作，切割機、沙輪機、磨石機等現代化儀器大大減少了勞動量。
冰冷厚重的石塊，究竟是如何脫胎換骨成有血有肉、栩栩如生之石獅的？
第一步是要采山石。閻心雨介紹說，叫求料（求者，充滿自然敬畏）恪守千年傳統：選擇名石、南山之陽、擇取妙好、色無斑黃。石獅取材很考究，要求石質堅硬結實，無水縫，無雜質，無斑點，硬度要均勻。石質越好，打造出來的石獅形象越好看，保存的時間就越長久。他最喜歡用的石種有優質天青墨玉、霞玉、緬甸玉、漢白玉、墨玉、佘太玉、砂巖、大理石、花崗石、銀灰白石、雪花白等石材玉料″有時為了求一方好石頭，在山上找一兩個月是常有的事兒。″閆忠全說，挑石需一雙火眼金睛，不僅能看到地面部分的石頭，還要能透過地面部分 ″掐算″埋藏在地下部分，如透過冰山一角透視整座冰山，極考功力。不過對于閻心雨來說，這只不過是雕刻石獅過程中最簡單的環節。
雕刻獅子的第一步是確定獅子的方向，確定哪邊是作為高，哪邊作為長，然后勾線定位：頭、身子、腿腳。然后進入雕刻階段：先打獅座子。打好底座后，用吊車或者滑輪將石方吊起倒置過來，使獅座朝下，進行頭部雕刻，從嘴巴，唇形到位后才細雕牙齒，鼻子……頭部結束后，進而雕刻身子。看過石獅的人都知道，任何一只石獅，通過兩只前腳之間是可以望見石獅肚子的，用行家的話來說叫″前腳顯肚″。這是十分考究的工藝環節，雕刻者在雕刻前腳時必須十分巧妙而又精準地把握好高度，保證″前腳顯肚″。由腳至腿，待腿有雛形后，但開始打背部，細磨頭部，然后繡毛。錘子砸，鏨子鑿，刻刀刻，紗布磨……漸漸地，腦袋、獅身、獅腿都露出來了，一蹲石頭里露出一個栩栩如生的獅子……
以上這些工程說來繁蕪，可在閻心雨手里，一切都被化繁為了簡，不用描線，不用畫圖，不用打草稿，一米多高要多大，兩米高的有多大，記在了心中，大小、類型、全都裝在了心中，一氣呵成。″看到一蹲石頭就看到了里面的那蹲獅子，它的高矮、大小、胖瘦、容貌，似乎全都清清晰晰，描線色輪廓顯得很多余。″閻心雨說，在他眼里，每蹲石頭里都住著一頭獅子……
是的，萬法唯心，獅我一如，獅在石中，更在心中。閻心雨心中的獅是長年累月，對雕刻技藝舉重若輕之后形成的。他的每一刀下去，都石獅的形象具體化，心中有獅，眼中才有獅，眼中有獅，石中才有獅…… 心手相師，手工藝就是心工藝！沒有人心的參與，任何一個工藝品都是機械是無心的。為什么閆心雨雕刻的石雕工藝品能有動人心魄的力量，是因為本身是一顆很虔誠的心。
守候傳統 期望新人
閻心雨現有3兒，均在中央美院嘉祥石雕廠工作。可他一直不肯放不下手中的鏨子、鑿子。藝術記錄歷史，藝術承載民風。在閻心雨眼里，那冰冷厚重的石塊是有靈性的，他不是用鏨在雕刻，而是用心在雕刻！每一次雕刻石獅都是在與山石對話，他愛上了這種″對話″，愛上了雕刻這門傳統藝術。
″別小看一只獅子，它需要大膽創意獨具匠心，法于陰陽，和于術數，把時代、政治、環境、藝術融在一只石獅上，不僅要有豐富的想像力和卓越的獨創性?還要有極高超的雕刻技術，需要巨大的智慧和在寫實寫意之間舉重若輕、駕輕就熟的高超技藝。″ 閻心雨淺淺一笑。從１９８２年開始雕刻石獅，如今已有２５年″工齡″，如今在雕刻的石獅子遍布世界各地……
山河常青，藝術是永恒的，雖然時代在進步，但作為民族藝術精粹之一的雕刻藝術依然是深受現代人喜愛的表達方式，因為越是民族的東西越能讓人們找到情感的寄宿和心靈的回歸之感，從這個角度說，石獅藝術還會較長時期存在。
如今閻心雨已到花甲之年，兒子閆忠全已經能接過他手中的全套活，接過自己手中的鏨，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繼續與山石對話？